上天所自然形成的,有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;人类所制订的,是礼节制度。构筑的是宫室,制造的是舟船。治理国家最根本的,是仁义;治理国家用作末节的,是法度。凡是人们用来从事生存的,是根本;用来奉事死亡的,是末节。本末,是一个整体;对两方面都爱护它,一样都是天性。先求根本而后求末节,叫做君子;用末节妨害根本,叫做小人。君子和小人的特性是没有差异的,在于本末先后的差别罢了。草木茁壮的是根本,而衰败的是末节;飞禽走兽的特性,其身体以大的为头部,而以小的为尾巴。末节大于根本的就会折断,尾部大于腰部就摇不动。因此从口中喂养就会百节肥壮,浇灌它的根本就会枝叶茁壮,这是天地的特性。天地产生万物有本末,生养万物有先后,人们对于治理国家,难道就没有根本和末节的区别吗?
因此仁义是治理国家的根本。现在不懂得致力修治根本,而务求治理末节,这样是放弃根本而浇灌它的枝叶。况且法令的产生,是用来辅助仁义的。现在重视法律而放弃仁义,这样是珍视他的鞋帽而忘记他的头和脚。因此仁义是治国的深厚基础。不增加它的厚度,而扩张它的广度,那么就会毁坏;不增广它的基础,而增加它的高度,那么就会倾覆。赵政不增加他的德性而增加他的高度,所以灭亡;智伯不推行仁义而务求扩张土地,因此被消灭。《国语》中说:“不增大它的栋梁,不能负担重物。重物没有比国家更重要的了,栋梁没有比道德要大的了。”国君拥有万民,就像城墙有基础,树木有根系一样;根深那么树木稳固,基础坚实那么上部才能安宁。
五帝三王之道,天下之纲纪,治之仪表也。今商鞅之《启塞》,申子之《三符》,韩非之《孤愤》,张仪、苏秦之从横,皆掇取之权,一切之术也,非治之大本、事之恒常、可博内而世传者也。子囊北而全楚,北不可以为庸;弦高诞而存郑,诞不可以为常。今夫《雅》、《颂》之声,皆发于词,本于情,故君臣以睦,父子以亲。故《韶》、《夏》之乐也,声浸乎金石,润乎草木。今取怨思之声,施之于弦管,闻其音者,不淫则悲;淫则乱男女之辩,悲则感怨思之气,岂所谓乐哉?赵王迁流于房陵,思故乡,作为《山水》之呕,闻者莫不殒涕;荆轲西刺秦王,高渐离、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,闻者莫不瞋目裂眦,发植穿冠。因以此声为乐而入宗庙,岂古之所谓乐哉?故弁冕辂舆,可服而不可好也;大羹之和,可食而不可嗜也;朱弦漏越,一唱而三叹,可听而不可快也。故无声者,正其可听者也;其无味者,正其足味者也。吠声清于耳,兼味快于口,非其贵也。
故事不本于道德者,不可以为仪;言不合乎先王者,不可以为道;音不调乎《雅》、《颂》者,不可以为乐。故五子之言,所以便说掇取也,非天下之通义也。
《启塞》:许慎注:“启之以利,塞之以禁,商鞅之术也。”按:《启塞》为《商君书》篇名。今作《开塞》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法家”有“《商君》二十九篇”。 《三符》:许慎注:“申不害治韩,有三符验之术也。”按: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法家”有“《申子》六篇”。注:“名不害,京人,相韩昭侯,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。”《三符》亦见《论衡·效力》,已佚。 “韩非之”句:许慎注:“韩非说孤生之愤志。”按: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法家”有“《韩子》五十五篇”。《孤愤》,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司马贞索隐:“《孤愤》,愤其孤直不容于时也。” “张仪、苏秦”句:许慎注:“苏秦,合六国为从;张仪说为横。”按: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纵横家”:“《苏子》三十一篇。《张子》十篇。”《史记》有《列传》。 掇取:拾取,抄掠。 一切:权宜。 内:《道藏》本同。刘绩《补注》本作“闻”。何宁《淮南子集释》:“内”即“纳”字。“博内而世传”,谓广博采纳而世传之也。
“子囊北”二句:许慎注:“子囊,楚大夫。北,逐走。庸,常也。”按:子囊,楚庄王之子,共王之弟公子贞,曾为令尹。事载《左传·襄公十四年》、《吕览·高义》。
赵王:许慎注:“秦灭赵,王迁之汉中房陵也。”按:赵王,指赵代王。名嘉,在位六年。 房陵:地名,治所在今湖北房县。其事亦见于《史记·赵世家》。 《山水》之呕:许慎注:“《山水》之呕,歌曲。”王念孙《读书杂志》:《史记·赵世家》集解、正义及《文选·〈恨赋〉》注引此,并作“山木”。
荆轲:许慎注:“燕人,太子丹之客也,丹怨秦王,故遣轲刺之也。”按:荆轲,战国末年卫人,燕太子丹尊为上卿。击刺秦王未中,被杀。亦载于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。 高渐离、宋意:太子丹之门客。善击筑。《论衡·书虚》、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、《战国策·燕三》载其以筑击秦始皇事,未果而被杀。 筑:许慎注:“筑曲二十一弦。”按:外形似筝,有五弦、十二弦、十三弦或二十一弦不等。 歌: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:又前而为歌曰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” 易水:许慎注:“燕之南水也。”按:在今河北易县境内。 瞋目:发怒时睁大眼睛。 眦:眼眶。裂眦,形容极其愤怒的神态。 植:竖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