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妹流产,以后生育很难。但这是头等大事,决不可以人为勉强,劝她家且听其自然,不宜过于固执。又听说四妹起床最晚,往往是他的婆婆服侍她。这是反常的事情,最容易折福。天下从来没有不孝的媳妇能有好下场的。弟弟们可要时时劝导她,教给她人伦大义。
弟弟们在家读书,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?我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,虽然还像从前一样懒惰,但每天用楷书写日记,读史书十页,记“茶余偶谈”一则。这三件事,从没有间断过一天。我十月二十一日发誓,永远戒掉吃水烟的毛病,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了,习惯已成自然。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,只有记“茶余偶谈”、读史书十页、用楷书写日记,这三件事,发誓终身不间断。弟弟们每天自己设立课程,必须要有天天不间断的功夫,即使行船赶路,都要带在身边。我除这三件事以外,其他课程不一定能求成功,但这三件事,将终身实行。
以前我立志要作一部《曾氏家训》,曾经和九弟详细说到过。后来因为采择经学、历史之书,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,就会觉得材料割裂零碎,一点儿线索也没有;至于采择诸子百家的言论,工程更是浩大繁琐,即使抄上几百卷,还是不能收罗完全。然后我才知道古人作《大学衍义》《衍义补》这些书,真是胸中自有条例、自有议论,而后随意征引古书来证明;决不是翻遍所有的书都抄下来。此后我才知道著书有多么难。所以暂且不作《曾氏家训》。如果将来胸中明白的道理多了,议论也更能贯通圆融,仍旧还是要作的。
现在朋友愈多:讲躬行心得者,则有镜海先生、艮峰前辈、吴竹如、窦兰泉、冯树堂;穷经知道者,则有吴子序、邵惠西;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,则有何子贞;才气奔放,则有汤海秋;英气逼人,志大神静,则有黄子寿。又有王少鹤(名锡振,广西主事,年廿七岁,张筱浦之妹夫)、朱廉甫(名琦,广西乙未翰林)、吴莘畲(名尚志,广东人,吴抚台之世兄)、庞作人(名文寿,浙江人)]。此四君者,皆闻予名而先来拜,虽所造有浅深,要皆有志之士,不甘居于庸碌者也。京师为人文渊薮,不求则无之,愈求则愈出。近来闻好友甚多,予不欲先去拜别人,恐徒标榜虚声。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,此大益也;标榜以盗虚名,是大损也。天下有益之事,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,不可不辨。
黄子寿近作《选将论》一篇,共六千余字,真奇才也。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,而六年之中,遂成大学问。此天分独绝,万不可学而至,诸弟不必震而惊之。予不愿诸弟学他,但愿诸弟学吴世兄、何世兄。吴竹如之世兄,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,言有矩,动有法,其静气实实可爱。何子贞之世兄,每日自朝至夕,总是温书,三百六十日,除作诗文时,无一刻不温书,真可谓有恒者矣。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,近来写信寄弟,从不另开课程,但教诸弟有恒而已。盖士人读书,第一要有志,第二要有识,第三要有恒。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。有识则知学问无尽,不敢以一得自足。如河伯之观海,如井蛙之窥天,皆无识者也。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。此三者缺一不可。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,至于有志、有恒,则诸弟勉之而已。予身体甚弱,不能苦思,苦思则头晕;不耐久坐,久坐则倦乏。时时属望,惟诸弟而已。
]王少鹤:王拯(1815—1876),原名锡振,字少鹤,广西马平人,道光进士,官至通政使,能诗文,著有《龙壁山房文集·诗集》、《茂唆秋雨词》,《清史稿》有传。张筱浦:张芾(1814—1862),字黼侯,号筱浦,亦作小浦,陕西泾阳人。清道光十五年(1835)进士,选庶吉士,授编修,累迁庶子,值南书房。大考一等,擢少詹事。二十二年四月王鼎自缢后,张以门生至王家,与陈孚恩“共劝王沆”,同意由陈代改遗疏,得穆彰阿赏识,超迁内阁学士,督江苏学政。二十五年(1845)授工部侍郎,任满仍值南书房,旋调吏部;二十九年(1849)督江西学政。朱廉甫:朱琦(1803—1861),字濂甫,号伯韩,松江府南汇嘴沈庄人(今上海南汇沈庄人)。道光十五年进士,官至御史,以直言敢谏与苏廷魁、陈庆镛合称“谏垣三直”。晚年总理杭州团练局,遇太平天国攻杭州被杀,赠太常寺卿。文章醇厚有味,诗格雄浑,是桐城派在广西的代表作家之一。著有《怡志堂诗文集》。抚台:明清巡抚的别称。
人文渊薮:人文荟萃之地。渊薮,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。
虚声:虚名,虚誉。
匡:纠正。不逮:不足之处;过错。
破题:唐宋时应举诗赋和经义的起首处,须用几句话说破题目要义,叫破题。明清时八股文的头两句,亦沿称破题,并成为一种固定的程式。
井蛙:井底之蛙。比喻见闻狭隘,目光短浅的人。
骤几:指立即接近、达到某一水平。
属望:殷切期望,寄予厚望。
现在我的朋友越来越多:讲求实践心得的,有镜海先生、艮峰前辈、吴竹如、窦兰泉、冯树堂;研究经学很深并领悟大道的,有吴子序、邵蕙西;讲求诗词、文章、书法这些艺术且能上升到道的层面的,有何子贞;才气奔放的,有汤海秋;英气逼人,志向远大而精神安静的,有黄子寿。又有王少鹤(名锡振,广西主事,年二十七岁,张筱甫的妹夫)、朱廉甫(名琦,广西乙未翰林)、吴莘畲(名尚志,广东人,吴抚台的公子)、庞作人(名文寿,浙江人)。这四位,都是听说了我的名声而先来登门拜访的,虽说他们的学问造诣有深有浅,但他们都是有志之士,不甘以庸碌之辈自居。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,不去探求便没有;越去探求,人才就越多。近来听说值得交往的益友很多,但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,我怕徒然标榜虚名。交朋结友,是用来匡正自己的不足的,这样大有益处。自我标榜,以盗取虚名,则是大大有损。天下的有益之事,往往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,不可不加辨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