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蓼莪》有一点特殊之处在于,虽然这首诗是孝子感念父母养育之恩,但该诗的立意主旨,却是控诉统治者的残暴。通过此诗来展现一个孝子浓浓的思亲之情,所以后世作注者多把此诗归入讽刺诗,比如《毛诗》就说《蓼莪》“刺幽王也”。
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,《蓼莪》讲的是一个农家孩子被官府征兵入伍,不得不离开父母,去异地服役。后来从家乡传来噩耗,父母已经亡故,士兵站在河边,看着随风摇荡的芦苇,哭诉着对父母的思念,以及未能在二老面前尽孝的自责。这首诗行文流畅,感情真挚,感人肺腑,非大手笔不能出此。
《蓼莪》没有用太多的情景铺垫,就直接切入思念父母的正题。前两段中的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,……生我劳瘁”。我们会联想到一个场景:白发苍苍的父母,腰弯背驼,在烟熏火燎之间品尝着生活的艰辛。
孩子长大后,会因为各种原因抱怨父母。我们总认为向父母索取是天经地义的,但我们很容易忽略父母把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,是何等的不易。有句话说得好:“不养儿不知父母恩。”等孩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后,会更深刻地体谅父母的辛苦。
第三段是讲对父母离世的彻入骨髓的痛,“鲜民之生,不如死之久矣。”接下来紧跟一句:“无父何怙?无母何恃?”看着让人心酸,父母都不在了,无依无靠的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?
经过前面的铺垫,诗人的感情越来越饱满,情绪越来越激动,高潮即将到来。
第五段是《蓼莪》最精彩的段句,“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。拊我畜我,长我育我,顾我复我,出入腹我”。这一段并没有用直白的感情抒发,而是客观描述士兵还在襁褓的时候,父母抱着他的场景,可谓字字深情,情感表达反而更加强烈。
如果换成白话文,就是“父亲生下我,母亲抚养我,你们爱我养我,抚养我长大,教我做人,出门抱我。”天下的父母之爱是相通的,不论古今中外。除了一些不幸的婴儿,大多数人都被母亲柔软温暖的身体抱过,能嗅到母亲身上那股深沉而博大的母爱。
当士兵流着眼泪讲完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时,突然情绪失控,仰天哭喊“我想报答父母的大恩大德,可他们现在在哪里!苍天可恨!”虽然后面还有两段,但感情已经基本平复,算是给这首感情饱满真挚的孝亲诗实现了软着陆。
历代诗评家对《蓼莪》的评价极高,其中以清晚期的诗评家方润玉的评价最有代表性,方润玉在《诗经原始》卷十一中,称《蓼莪》是“千古孝思绝作,尽人能识”。甚至可以这么说,《蓼莪》在历代孝亲诗中的地位,就相当于《三国演义》在通俗小说中的地位,当得起开山鼻祖。
一向提倡孝道的孔子对此诗极为推崇,说“于《蓼莪》见孝子之思养也”。自此之后,“蓼莪”也成为孝子的别称,后世许多诗人都在自己的诗篇中用到了“蓼莪”一词,比如在曹植的五言诗名篇《灵芝篇》中就写道:“蓼莪谁所兴。念之令人老。退咏南风诗。洒泪满袆抱。”唐人牟融在《邵公母》中也饱含深情地歌颂母爱的伟大,“伤心独有黄堂客,几度临风咏蓼莪”。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在中国著名孝子故事集《二十四孝》中,也有“蓼莪”孝子的一席之地,就是著名的“王裒闻雷泣墓”,排在《二十四孝》最后一位。
王裒是魏晋人,其父王仪是司马昭属下司马,因事被司马昭杀害。王裒痛恨司马昭,终生不为晋臣,在父亲墓前筑庐教书。每天早晨和傍晚,王裒都要给父亲扫墓,跪在墓前痛哭流涕,泪水淹湿了墓前的树木,树为之枯死。
后来母亲病故,因为母亲惧怕雷声,每次天空打雷,王裒都来到墓前对着天空大喊:“有儿在此,阿母莫惊。”因为思念父母过度,王裒每次读到《诗经·小雅·蓼莪》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”的时候,总会情绪失控,失声痛哭。学生们担心老师的身体,以后读书时就把《蓼莪》删掉了,以免刺激到老师。
王裒的孝思是天生的,并非刻意做作,以至于连性命都不要了。西晋末年,天下大乱,家族成员纷纷逃到江南避难,王裒不忍抛弃父亲墓舍,号啕不去。后来乱兵闯到墓前,王裒动了逃跑的心思,但最后还是坚定地留了下来,“遂为贼所害”。
除了《蓼莪》,《诗经》中还有一篇悲恋父母的孝亲诗,就是《国风·唐风·鸨羽》。《鸨羽》和《蓼莪》的结构形式大体相同,都是孝子在边疆服兵役,而且起句皆借物言志。士兵看到天上飞翔的鸨鸟,联想到自己的父母在家无依无靠,泪如雨下,悲愤地痛斥统治者的贪婪残暴:“父母何怙?父母何食?父母何尝?”情义真挚,同样感人至深,只不过《鸨羽》没有过多地铺开讲述孝子之思,从艺术感染力上比《蓼莪》弱了许多。